二零一八年六月十四号,我去了趟北京。
我正昏昏沉沉地坐在一架飞往厦门的飞机上,颠簸的气流把我从一团糟的浅梦里叫醒,我看了看窗外,两边的景观正在飞速向后消散,我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在空中了。
紧接着,一次清晰而突兀的震动更加是我深信,我落地了。
我回国了,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
于是我排着队走下了飞机,终于得以看出四周的环境。是晚上,不太能分辨出几点了,高高的照明灯把没有感情的白光投射下来。
不太像是一个机场,机场应该是冷冽的,空旷的,而这里有各样的绿植,甚至有绿化带。要我看来,更像是小时候去过的某些政府机关大院。
飞机门没有连接上廊道,我没有觉得奇怪,顺从地跟着其他乘客,扶着金属制的扶手一阶一阶走下了楼梯。一下飞机就看到了机长,他穿着深蓝色制服,带着一顶同样深蓝色的帽子,是一个很典型的,外表稳重的中年男子。
他的驾驶技术应该很高,现在回想起来,楼梯的旁边似乎紧挨着绿化带,我似乎还没有从短浅的昏睡中完全清醒,只感觉国内的夏日的风带着一股不凉不燥的温度徐徐洗礼着有些迷惘的我。
我打量着其他乘客,许多人走向了大门——我确定这不是什么机场,这绝对是个有围墙的建筑物,我站在我的行李旁边,似乎听到左前方的两个女生在说着什么,出于礼貌她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掩盖不住一次长时间飞行后到达目的地的激动。
然后我听到了北京这两个字。
北京这两个字跟厦门差了特别多。我喜欢北京这两个字眼,带着一股文化上的威严与北方特有的混浊气息,我越盯着「京」字看,越能看到各种浓浓的,古老的过去混杂在一起的颜色。而我看到厦门的「门」,仿佛能感受到略微湿润的海风穿过一扇雕刻着海波纹路的门。
我如梦初醒,厦门的风应该是凉的,至少应该是咸的。
我跑出大门,仰着头环绕四周,外面一片热闹,我看到密集的建筑上有着五颜六色的光亮,那是国内特有的,各式各样的,随意而大胆的,毫无章序可言的广告文字,它们大多数都在告诉着人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我们这是在哪里",我问。但我应该说「我在哪里」,似乎我是这里唯一一个不明白状况的人。
我看向机长,我内心开始有些不安,而他说的话是在场可信度最高的人。
他没有说话,他的眼神与下巴一起示意着我往某个方向看去。我转过头,从远处高耸的笼罩在夜色里的建筑群里看到了一端白角,好奇心让我往那个地方靠近,我多次变换了角度,终于看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根与摩天大厦一般高的华表。更准确地说,是一尊华表外形的建筑物。它只有华表的外形,没有那些祥云与华丽的纹路。表面很白,白得很均匀,使得上面巨大的蓝色喷漆显得格外显眼,几个英文字母,「BEIJING」。
现在我能确定我在北京了。
这根巨大的雪白的华表与周围的建筑显得格格不入,它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告诉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这里是哪里,这使得上面那个歪歪扭扭的蓝色涂鸦显得多余,当然,还有旁边一些其他颜色的涂鸦,不过要小一些。说不定涂鸦本来就是华表的一部分呢,极其简单的外型让我有理由怀疑这一点,也许这根巨大的华表本就是一件前卫的艺术品,甚至它就属于这个时代,因为我甚至不确定现在是不是二零一八年。
"航线出了故障,我们改降在北京了"
机长很平淡地说到,这是他说的唯一一句话,甚至没有提到我该怎么回家。而我一点都不恼火,我甚至觉得开心。我曾经好几次在心里偷偷计划,趁着飞往澳洲的机会,瞒着家里人自己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我带着庆幸给家里人打电话,似乎述说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后我挂了电话。
我挂了电话,开始盘算着如何享受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城市的时间。
我又抬起头,重新审视这个城市里夏天的空气,天空很暗,但能看到云,淡淡的飘浮在半空中的雾气把霓虹灯扩散出朦胧诱惑的气息。我看着那些不同颜色不同色调的广告,心里盘算着回国后的第一顿晚餐会是什么,脑袋里想着北京有哪些我认识的人,要怎么说明我的来意,突然出现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个惊喜。我觉得我真正地拥有了这个夜晚。
然后又是一阵晃动,我又醒了一次。
那根雪白的,突兀的华表一直伫立在我脑海里,我迷上了一步一步向它走去,看着它从建筑物中缓缓露出面目的诧异。上面天蓝色的涂鸦如同就在我眼前几米的地方,扭曲而粗犷,我怀疑是外国人写的。那些萦绕在建筑物周围看上去凉凉的雾气,和扩散淡化的霓虹灯光亮,似乎这个时候应该有一辆交通工具就这样飞过去。最真实的还是那次宣示着我回到这里的落地带来的震动,都是我心里强烈想要独自去某个城市的渴望。
我依然坐在前往厦门的飞机上,我没有失望,我想我真的去了一次北京。一个很"银翼杀手"的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