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波河畔英雄多》
楊得志(讲)
啊,大渡河!
你豪迈、倔强,
仿佛脱缰的野马永,
不休止地奔向东方!
…………。
记不清这是谁写的诗,但我爱读它,每当读到它就会想起浩浩荡荡,一泻千里的大渡河 ! 我就抑制不佳内心的激动,想起二十二年前紅軍先遣团十八勇士强渡大渡河的一幕。
光荣的使命
1935年,我在工农紅軍第一軍团第一师第一团当团長。

那年5月,我們强渡川滇边界的金沙江,經过会理、德昌、滬沽、冕宁等地,行軍数百里后,来到了四川南部的大渡河边。
大渡河是長江的一道支流,兩岸都是蜿蜒連锦的高山,河宽三百多公尺,水深三、四丈,我們去时刚好遇上暴洪,只見湍急的河水,涌卷着急流,閃着青光,喷着白浪,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嘩嘩的水声。这里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据說,曾威震一时 的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率领大軍战死在这里。
“要朱、毛做第二个石达开!” 蒋介石猖狂地夸下了天大的海口,为了实現他的梦想,他一面命令周辉元、薛岳、吴奇伟等数十万大军后面追击,一面又命令四川军阀刘湘、刘文輝,要他們抽調主力“精悍部队”扼守大渡河、泸定桥。为了粉碎敌人的阴謀,实現北上抗日計划,紅軍必須渡过大渡河,这个光荣的任务就落在我們红一团全体同志的身上。一团由冕宁出发时,按首長指示,担负了光荣的先遣任务,军委为了加强领导、充实力量,派遣刘伯承聂荣臻两同志分别担任先遣司令、政委 , 并把軍团的工兵連、炮兵速配归一团指挥。
“同志,这是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这个任务关乎着十万红军的生命 ! ” 至今我还清楚地記得当年首長指出的渡河的重大意义。
胜利的前奏
渡河前,我們做了周密的准备,经过偵察,我們知道,敌人在刘文輝的指揮下使用了数团兵力 ; 三个所謂“骨干团”放在泸定桥附近,一个团在安順場对岸把守渡口(这 个团的主力在下游十五里处),下游三十里处另有楊森兩个团防守。

經过分析,我們决定选取安順場为渡口。
在大渡河西南岸的安順場,是一个近百戶人家的小市镇,那里有兩个連的敌人守着 , 渡船只一只。紅軍要强渡过去,首先得消灭南岸敌人夺取渡船。
已經是深夜十点多了, 我們冒雨行軍一天一夜后赶到了离安順場十多里的一个大山坡。
山坡上只稀朗地散着几座房子,站在这里可以听到大渡河的哗哗水声,朝着老百姓指点的安順場方向看去,只見山北面漆黑的夜空閃着几点灯光,仿佛冬天昏暗的夜空出現的点点星星。
部队决定略作停顿,等待命令。一天一夜一百四十多里的急行军是够疲劳的了!战士們一停下来就倒下呼呼睡着,我乘部队休息又找附近的老乡继续了解情况。
我接到指挥部的命令,连夜偷袭安顺場守敌,夺取渡船,强渡过河!
与团政委黎林同志研究后决定,一营随我行动强夺安顺场,二营由黎政委带领至下游十五里处敌人团的主力对岸佯攻渡河以便吸引敌人主力,三营担任后卫留在原地,掩护指挥机关。
我们的决心很快地变为部队的行动。疲惫的战士从滑溜的泥地上爬起来继续行军。
天漆黑漆黑,还下着毛毛细雨,我们几乎一边摸索,一边前进。大约又走了十多里,我们已经靠近安顺场了!一营的部队分成三路展开战斗动作,,稳稳地刺向敌人。路展开皮斗动作,三个连象三把尖刀稳稳地刺向敌人。
安顺场的守敌做梦也不会想到,红军来的这样快,他们还认为我们没有出海子边少数民族区呢!几个军官正逍遥地在屋内打牌。
“哪一部分的 ?” 我们的尖兵排与敌人哨兵接触了!敌人认为我們还是跟他們自己一个鼻子出气的人呢。“我们是红军,缴枪不杀!”红军战士的吼声象春雷划破河边的夜空。
“乒!” 敌人听說是紅军慌乱地开枪了, 可他們已经晚了,一下子四面痛是我們的火力,"通通通“,“都都都”,我們的火力对准敌人,顽抗的自己倒霉,活着的都当了我们的俘虏。敌人逃啊,跑啊,两个连沒有讓我們打上劲就垮了 , 算算时間还不到三十分鐘。部队占领了安顺場。我正在一间小屋里 , 为渡船伤腦筋,突然听到“哪一个?”的喊声,通訊員一听声音不对 , 急忙拿起枪来 “不要动 ! 繳枪!” 果真是敌人,他們摸不清我們情况,乖乖地繳了枪。原来这几个敌人,正是从河边跑来的管船的家伙。我一听說船,急忙要通訊員將俘虏的班長送到一营去,想法把船弄来。
一营花了好大的劲,才把渡船弄到手 , 这是这里唯一的一只船 , 現在这只船成了我們渡河的唯一希望。
决定渡河过去,可現在一无船工,二无准备 , 还是沒有法子过去。渡河决定推迟到第二天。那一夜,我一夜沒有合眼 , 我在安順場街头的小屋里踱着步,在油灯旁想着过河的一切間题,我为眼前不能渡河而苦恼。我走近窗戶打开窗子讓夜风进来。
窗外一片寂静,偶然可以听到一两声枪响,天空的乌云也散了,月亮露出了头,但它的光还是有气无力,我借着月光朝着北方勉强可以看出对岸隐約的山峰。
“怎么过河啊,这又宽又凶的河 ! ”我把头探出窗外,心中默默想着。
夜无边无际,随着时间我想着一个問题又一个周题。
“渡河!渡河 ! ” 我滿脑子的渡河,我想到首长的話,心里又焦急起来。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 只有待到明天。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亮以后
好容易盼到了天明,天倒是頂好的 , 瓦藍的天空凝着朵朵白云,似乎大渡河边的悬崖峭壁也显得格外庄严。河水一股劲地冲击、咆哮 , 活象要把这大地吞下似的。現在通过望远鏡可以看清对岸的一切,对岸离渡口一里許,是四、五戶人家的小村庄,房屋周围有半人高的围墙,渡口上下都是黝黑的岩石,散在它周围的是几个距离不等的碉堡。估計敌人营的主力隐蔽在离岸一里許的那个小村庄里。敌人企图在紅軍渡河部队登陆后还沒有站稳脚跟的时候,来个反冲锋,压迫紅軍下水。

“先下手为强!” 我默默地下着决心,盘算着如何对付这批狡猾的敌人。
我命令炮兵连三门“八二”炮,数挺重机枪安放在有利的陣地上,轻机枪 和特等步枪射手也隐蔽地进入河岸阵地。
火力都布置好了,可留下来严重的問題还是渡河。昨天一夜,我把问题都考虑过了。
我们首先设想了凫水,可不成。河宽三百公尺,汹涌的水浪夹着漩涡,凫不过去,就会被滚滚的急浪卷走。架桥呢?我们也算过了,每秒钟四公尺的流速,插根木头都困难!唯一的希望还是那只渡船!于是我又把寻找船工的命合交给了一营長。
都队开始行动了,派出了许多人开始在周围的山里去找船工。一个,二个,又是一个…..好容易找到了十几个。
十几位船夫答应把我們送过河去。
我一定要去!
船工找到了,我们决定按时强渡过去。一只渡船不可能把全部战士都运过去,只能挑选几个人,选谁呢?我把挑选渡河人员的任务交给了一营长孙继先同志。孙繼先同志回来一下子被战士们围住了,当他们知道决定組織渡河奋勇队时,誰都想要求参加第一船,作个渡河先锋。

时间已經过去一-个小时了,渡河的任务不能允許拖迟一刻鐘。“怎么办?” 营長向我请示。我看看大家情绪又是高兴又是焦急,高兴的是我們的战士个个勇敢,焦急的是这样下去事情就难办。“决定一个單位去 ! ”我回头告诉一营长。
孙继先同志决定从二连里派十几个人去。二連集合在屋子外的場地上。
場地上静得很,只能听到河边傅来嘩嘩的水声。“熊尚林、會会明、刘长发,張克表" 叫到名字的突然松开了紧绷的脸,脸上流露着滿意的神情。
一个、两个,十六个名字画完了,十几个勇士都在外面 , 我看看他們,一个个都虎彪彪的,一营长眼力不坏。
突然“哇”一声一个战士从队伍里冲了出来,嘴里直嚷着 : “我也要去,我一定要去!” 他边哭边嚷着跑向营长那里。他是二连通讯员,营長看看他,停了一下,“去吧“ !营长被眼前的场面感动,例外地批谁他参加渡河义勇队,战士听到营长的允许,擦干眼泪,迅速地跑到十六个人的队伍里。
十八个勇土(连孙继先同志在内)每人佩帶把大刀 , 每人背一支花机关枪(冲鋒枪)、一支短枪 , 每人带五、六个手榴强,并且带着工作器具,以二連長熊尚林同志为队長。
大渡河边,还是象方才一样,只有河水冲击咆哮,我用望远镜看看对岸,敌人像是很安静。
庄严的时刻
庄严的时刻来到了!熊尚林帶领了八个同志跳上了渡船。“同志啊,十万红军的生命,就在你们几个人的身上。坚决地渡过去,消灭对岸的敌人!”

渡船在这热烈的鼓舞中离开了南岸。
敌人发急了,向我們的渡船开火。
“打!”我們的炮兵向敌人开炮了。神炮手赵章成的炮口早已瞄准了对岸的工事。“通通”两下,敌人的碉堡飞到了半空,我們的机枪、步枪也发揮威力了,射手們比渡河的勇士还要紧張,每一个人都发揮了高度的射击技术,炮彈一个个炸在对岸敌人的碉堡上,机关枪象暴风雨一样地卷向对岸 , 划船的船工們一桨连一桨拚命地划着。
渡船随着汹涌的水浪颠簸前进,船的四周满是子彈打起来的浪花,大家都用眼睛看着,几乎岸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条渡船身上。
突然,猛地一发炮弹落在船边,炮彈掀起一个巨浪,打得小船剧烈地晃蕩起来。
“完了 完了!”我为渡船着急差点叫出声来。渡船随着巨浪起伏两下后,終于平靜下来了。
渡船继续在前进,越来越靠近对岸了。淅渐地只有五、六公尺了,勇士們都站上了船头,待接近时,不顾一切地往着岸上就跳。突然,对岸山上又滚下一颗手榴强,一个滚雷滾到半山,只听到“轰,轰!”两下,冒起一陣浓郁的白烟。看来敌人真要实行反冲锋了。不多久,果然,从望远镜里清楚地看到,敌人就从小村子生突出来。
“敌人不下二百人,而我们只几个人!"我顿时紧张起来。奋勇队背水作战,情势非常紧急。
“给我轰I" 我命合早已准备的火力。
“轰,轰"又是两下巨响,赵章成同志发出的迫击炮弹不偏不倚的在敌群中开了花。
“再来一个 ! 打!狠狠打!" 陣地上揚起一片呼声,敌人溃退了,慌乱地四散逃命。
“打!打!延伸射击 ! ” 我再一次地命令着。
又是一陣射击 , 已經上了岸的勇士乘机俯身冲了上去。勇士們文用輕重武器組織严密的火力压向敌人,敌人败退了,我們的勇士占领了渡口工事。但周固还是敌人。
过了河的船很快的又回来了。八个勇士在营长孙继先同志的帶領下,又登上了渡船。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前,支援第一批登陆的同志。’ 我看見营長下船这样叮嚀着。
船离开岸了,飞速地向北岸前进 , 山上的敌人又繼續向河心射击 , 这一陣子可真激烈,敌人孤注一掷,企图组织全部灭力封鎖我們后续登陆部队。
小船在浪里顛簸着,冲过一个巨浪又 一个巨浪,避过一 陣子彈又一陣子彈。
船漸漸地駛到边了,突然又是一梭子机枪子彈,我急忙拿起望远鏡,只見一个战士捂着自己的手臂。“他怎样?” 沒待我想好,又见小船飞快地往下滑去,只几十公尺,“嘭”一下,小船撞在一块大石礁上。
“糟糕!” 我一边說一边看看江中。只見几个船夫用手撑着石岩,水哗哗地流着,喷起白浪象是要把小船掀翻似的。礁石两边的水急急流着,要是再往下滑,滑到礁石下游会合处,非翻身不可!“撑啊 ! "我紧張得似乎心都要崩了。
突然,从船上刷地跳下四个船工来,他们涉水用背顶着船,他们吃力地顶着,船上另外四个船工用竹篙撑着,推进的速度极慢,几乎十分钟还不能推进一公尺。小船顶上,子弹呼呼地响着,十分钟,又是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还只推进了一半。足足一个小时,他们才靠近了岸,十分他們才靠近岸。我这才嘘了一口气。
一陣炮响,山上敌我火力又接上了,敌人又是
一陣滚雷,并且吹起号子发起冲锋。
“继续射击!” 我命令南岸火力压住敌人。
炮彈、机枪彈一批又一批的送上对岸,步枪射手們也努力地瞄谁射击。敌人在烟幕中仓皇逃命。
此刻,我們兩批登陆的勇土接上了 , 十八个勇士一起冲上去,十八顆手榴彈-一齐扔出去,十八挺花机关枪一齐打过去,十八把大刀一齐在敌群中飞舞。号称“双枪將”的川军被杀得敗不成军。拚命往北边山后面逃,我們渡河的勇士完全控制了大渡河北岸。
过了一会 , 这只唯一的渡船又回到了南岸 , 于是,由我帶領几名重机枪手坐第三次船到对岸,扩大战果,巩固陣地。这时,天色已有些晚了,第四船、第五船,一船又一船的紅軍安全地从河面上渡过,我們又乘胜追击敌人,在河的下游又繳了兩只船,使我們渡得更快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全团才完全渡过。紅一团强渡大渡河的完成 , 有力地配合了左冀兵团强夺泸定桥。十八勇士强渡大渡河的事迹将与其他光荣的革命史迹一起,永远被記入革命史册。
“前有大渡河,后有金沙江,几十万大军追、侧、堵,共軍有翅也难飞!” “叫朱、毛做第二个石达开!” 渡河前我读到过匪军贴的这样的标语。大渡河毕竟渡过了,红军沒有翅膀过了金沙江,让蒋介石自己去欣賞他的梦呓吧!
“万里风雪盖高原,大渡河水浪滔天。
………………………”
我又一次的想起那首詩。


(张重天记)
附記:十八勇士一度曾被記为十七勇士,杨得志同志认为,正确地说应该是十八勇士,其中,应该包括营长孙继先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