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10日,韩国最大的造船厂,韩进重工的厂区内,一位瘦小,头发灰白,面色黝黑的中年妇女在众人的欢呼下,从离地35米高的85号起重机上走下来,她的名字叫金珍淑(김진숙이音译),时年52岁,已经在起重机上生活了309天。

为什么这样的一位女性要在起重机上生活呢?原来,2010年,韩进重工为了降低人力成本,以订单不足为理由,解雇了400名工人,而真相则是公司想将产业转移到人工更低的菲律宾,并且这些被解雇的工人得不到任何经济补偿,感到愤怒的工人们联合在职的工人共900多人,发动了罢工,要求公司取消裁员,让工人们复职。而身为韩国釜山市劳工总会的工会领袖的金珍淑,就是为工人请命,独自一人爬上了85号起重机。而她之所以这么做,背后则有一段充满鲜血和眼泪的历史。
釜山由于工厂企业众多,一直都是韩国劳资斗争的中心,在80年代,21岁的金珍淑作为一名焊接工进入韩进重工工作,她是韩国最早,也是当时唯一的船厂女焊接工。起先她一直埋头苦干,任劳任怨,还被评为过优秀工人,但恶劣的工作条件,低廉的薪水,还有公司对于劳工斗争的打压,唤醒了金珍淑,她在阅读了1970年自焚抗争的工人全泰一事迹的书籍后,也萌生了进行工人运动的念头。当时的韩进重工工作环境极端恶劣,没有食堂,也不提供免费午饭,还不许工人自己带饭,只能买公司提供的,又难吃,又昂贵,还经常有沙子和虫子的盒饭。金珍淑响应了同事朴昌洙和金主益的号召,发动工人罢吃盒饭运动,最终取得胜利,公司答应修建食堂并提供午餐。但作为代价,朴昌洙被解雇,金珍淑也成了公司重点关照的对象,没过多久,公司就找了个借口把金珍淑也解雇了。不仅如此,全斗焕政府的特工还将她视为“赤色分子”,秘密逮捕并毒打她,但她宁死不屈,害怕迫害她引发工人暴动,最终金珍淑被释放。被释放后,金珍淑更加积极投身工人运动,为此被逮捕,判刑两次,所幸性命无忧,巧合的是,当时为金珍淑辩护的律师,就是后来的韩国总统文在寅。而她的同志朴昌洙则没有那么幸运了,1991年,朴昌洙在被韩国国家安全局特工逮捕后,遭到秘密杀害。(朴昌洙的故事参见:https://m.weibo.cn/6767321459/4425839292319992
)
年轻时的金珍淑,眼皮上是被电焊火花打伤的疤痕
年轻时在韩进重工做焊接工的金珍淑
2003年,韩进重工频繁减薪裁员,时任韩进重工工会长的金主益为此爬上了85号起重机,希望能以此向公司抗争,在起重机上生活了90多天后,公司依然没有让步,感到绝望的金主益在作业室里上吊自杀,时年40岁,他留下遗书:反正如果这次斗争失败的话,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只有死路一条了。但如果能用我一个人的死,换来许多同志的生,我也义无反顾。现在公司已经拔出利刃,必须要见血了!来吧!你们想要我的命,就来吧!但是这场斗争,必须要胜利啊!(金主益遗书全文: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0768187 )
金主益当年抗争的情形,他一人站在残破的旗帜旁
2周后,46岁的工会会员郭在圭也跳海自杀。金珍淑痛苦地回忆说:才相隔15天,我们把一个同志的尸体从天空中拉下来,另一个从海底里捞上来。
金主益和郭在圭的葬礼
在葬礼上的金珍淑
在金主益的葬礼上,金珍淑流着眼泪说:我们之所以会输,不是因为资本家正确,而是因为我们不够团结!
工人们为金主益的牺牲所作的歌曲:金主益同志啊
同志们的死没有让金珍淑消沉和退缩,反而激发了她的斗志,和当年的金主益一样,她爬上85号起重机,决心为了工人,为了死去的同志们而战斗。
在起重机作业室里生活,条件非常艰苦,风吹日晒,缺少遮挡,金珍淑靠着一部太阳能手机和外界取得联络,她每天发送推特报告自己的情况,也为一起抗争的工友们加油打气。工友们也每天用绳子把食物、水还有换洗的衣服等吊给金珍淑。


金珍淑在起重机上和群众们致意
金珍淑在夜间用手机在网上和民众们交流
为了打压她,公司切断了85号起重机的电力,结果反而引发了韩国人民的反感,上万名民众从全国各地赶来,在釜山游行,85号起重机下集会,拉起旗帜和横幅,声援金珍淑。因为韩国政府派出了防暴警察驱赶逮捕示威人群,于是大家选择在起重机下静坐。而金珍淑也警告警方,如果试图上来逮捕她,她就从起重机上跳下来自杀。于是警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起重机下铺上充气垫子。为了羞辱金珍淑,警方还以检查的名义,故意用送给她的水洗手,再让这些水吊上去给金珍淑。釜山法院也勾结韩进重工,判决金珍淑每多待在起重机上一天,就要支付公司10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5000元)





从韩国全国各地赶来声援金珍淑的韩国民众们与警察对峙
为了给金珍淑打气,民众们在塔吊下升起了200多盏天灯,看到这一幕的金珍淑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说,如果当年金主益也能看到这种情形,也许他就不会自寻短见了。而全泰一的母亲,当时已经80多岁的李小仙也拖着病体和金珍淑打电话:一定要活着回来啊!不要像泰一那样,你若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全泰一的故事参见:https://weibo.com/6767321459/L8VPTbju0?type=comment)
和当年金主益和全泰一不同的是,金淑珍有了网络的帮助,她开通了推特账号和脸书账号(@JINSUK_85),让消息能及时传遍全国,也能更好地团结民众,同时是民众的支持给了她活下去抗争的力量。



民众们在起重机下声援金珍淑
韩进重工原本以为,这样的弱女子,肯定坚持不了几天,没想到金珍淑以女性的坚韧,在寒风和酷暑中竟然生活了309天!还获得了全国上下的支持,韩国全国各地都开展了示威活动,要求李明博政府和韩进重工给一个交代。最终,韩进重工在压力之下不得不让步,答应重新雇佣此前解雇的94名工人(其余300多名工人因为生活所迫,没能坚持住抗争,选择拿了韩进重工提供的遣散费自谋生路),并且撤销对于金珍淑的诉讼,不用她支付一天100万韩元的“误工费”,再给所有参与抗争的工人们一人两千三百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6万)的补偿。


金珍淑胜利走下起重机,和工人们一起庆祝
为了抗争,金珍淑在这一年里肝炎恶化成了肝硬化,她的乳腺癌也复发了,一头黑发变得花白,虽然她和工友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韩进重工也不肯就此罢休,他们再次上诉法院,声称由于工人们的罢工,导致原本的造船订单无法交货,要求工会赔偿158亿韩元(约合人民币8500万)的损失费。
2012年,为了让公司撤回诉讼,韩进重工工会成员崔江瑞在工会会议室内上吊自杀,留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158亿这么多的钱,韩进重工恶势力让我坚持不下去了,朴槿惠当选了总统(由于朴槿惠父亲朴正熙打压劳工的黑历史,韩国工人在当时普遍对她不太感冒),她不会帮我们的,同志们,一定要死守住工会,一定要取得胜利。”的遗书。为此,全泰一的妹妹,时任国会议员的激进劳工主义者全顺玉在国会上质问:这样不合理的赔偿还要逼死几个人?
最终,法院判决工会需要赔偿韩进重工59亿韩元
金淑珍在崔江瑞葬礼上宣读他的遗书
工人们在崔江瑞的葬礼上
工人们在崔江瑞葬礼上抗议
当时是在野党的文在寅在崔江瑞葬礼上吊唁后与金珍淑握手
时至今日,金珍淑依然以铁一般的意志继续活跃在韩国工人权益第一线,现在,在韩国劳工斗争中,依然时常可以见到这位老太太的身影。
2020年,在劳工活动中的金珍淑
金珍淑与她的粉丝们拥抱
2021年12月22日,金珍淑在进行劳工权益活动
本文部分内容参考了苦劳网的《韩流背后的一座大山:韩国工人领袖金鎭淑》,在此向作者金崔鎔表示感谢